1984年,青岛医学院里。
两个青年学生捂着鼻子,费劲地将一个白布包裹着的“东西”扔在操场的双杠下。
“这老头是谁啊?太沉了。”
一个学生抱怨着。
“他啊……”
另一个学生,深深地望了白布一眼,叹了口气,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。
不一会儿,一个浅浅的坑便挖好了。
一捧捧黄土很快湮没了白布,再也看不见了……
那时,很少人知道,这具泛着恶臭的白布下,是怎样的一个人。
如果知道,或许,这两个学生行事不会如此草率。
他叫束星北。
是中国最早研究相对论的学者,他被誉为雷达之父。
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的启蒙老师;
是物理学家王淦昌的诤友,还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程开甲的老师……
有人赞誉他是天下第一才子,说他是中国的爱因斯坦。
但在无数光环的背后,
他更为这座校园里的人们所知的,是他厕所清洁工的身份。
从“中国的爱因斯坦”到“厕所清洁工”,这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身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,他的故事或许便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思考——
1907年,江苏省邗江县(现扬州市邗江区)头桥镇的一个望族家庭,束星北呱呱坠地。
他的父亲束曰璐是江南陆师学校优等毕业生。
清末曾任参领,辛亥后引退,民国时期任全国水利局主事,后为张謇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,他在南通也有自己的企业。
本来日子过得平静如水,但脾气倔强的母亲,却因为父亲另娶姨太太,带着他愤然出走。
最难的时候,母子两个寄人篱下,被人欺辱、遭人打骂,但是生活再苦,母子两个却都没有想过向父亲求助过。
这种宁折不弯的倔强,便深深埋藏在束星北的血液中,成为他坎坷一生浮沉的注脚。
但谁也不可否认,束星北是个天才。
从小他的成绩便名列前茅,各项功课优异地令人咂舌。
1926年,他赴国外留学。
在世界顶尖的物理学人才围绕下,依旧无法阻碍他的光芒。
仅仅四年,他便站在了世界物理学之巅,甚至连爱因斯坦都亲自帮他指导过论文。
他成了世界物理学界备受瞩目的新星。
那一年,他刚刚23岁。
所有人都说,他将是物理学的未来,诺奖只是时间问题。
甚至有学校开出了如今听来都不可思议的诱人价码希望他留在国外。
但是,意外却又不意外。
一年后,他还是抛弃了优渥的生活,踏上了归国的旅程。
无他,只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——
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,但他偏偏不信邪。
1937年,已经是浙大教授的他,选择投笔从戎,出现在第一批抗日义勇军的训练场上。
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!”
他说得轻松,却让无数同辈的知识分子惊掉了下巴。
“他可真是怪啊!”
人们暗自非议,他却毫不在意。
战事结束,他一头又钻回了实验室。
用不到一年的时间,便领导科研团队,造出了中国第一部实验雷达!
众人夸赞他,领导表扬他,一时间,鲜花与掌声纷至沓来。
但面对漫天的赞誉,他却淡淡地说:
“我造雷达完全是为了防日本飞机的空袭,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前途或爬升。”
一句话,说得大家面面相觑。
是的,他从来都是人群中最不合群的那个——
1952年,因为院系调整,束星北来到山东大学任教。
这年年底,著名的热力学家王竹溪来到山大,举办学术报告会。
礼堂里座无虚席,王竹溪更是热情洋溢。
不一会儿小小的黑板上满是他手写的公式。
但讲着讲着,一个男人却窜上台,高声说:
“我有必要打断一下,王先生的报告错误百出,他没有搞懂热力学的本质。”
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
这个“大煞风景”的人,便是束星北。
只见他,毫不理会大家的反应,捏起粉笔,对着满黑板的公式,一边打叉,一边批判。
王竹溪尴尬地站在一旁,手足无措。
事后,有领导找他谈话。
但他却说:
“有些东西他没从根本上讲通,我自然看不下去,过去大学都是这么做的。”
一句话,噎得领导面红耳赤。
不为名,不为利,没有权贵,没有利禄,甚至没有所谓的朋友,
但对待学生,束星北收敛锋芒,从不摆架子,尤其偏爱勤学好问的学生。
1943年,一个学生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电机系,却在开学前转入物理系。
原来他在听了束星北的课后,对物理彻底着了迷。
当时正值抗战时期,浙江大学物理系搬到了贵州永兴,束星北的办公室却设在三十里外的湄潭。
每隔一两周,束星北就会来到永兴,专门给这位转系生开小灶。
在束星北的启蒙下,这位学生对物理这门学科建立起了整体的认识。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,第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华裔,李政道。
这就是束星北。
作为学者,作为老师,束星北对待学术的态度可谓极端“认真”。
中国人最讲人情世故,可是他偏尊重客观规律。
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专家,还是位高权重的领导,只要错了,束星北就要指出来。
因为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不能颠倒,不容混淆。
他是天才,是王者,
高擎正义与真理的大旗,
活得简单而纯粹,但他却忘了,
这世界,不仅仅只有物理——
1958年,风雨欲来。
作为一贯的“不听话”的存在,他的家人都为之担心不已。
但他依旧昂着头,不认错,不服输,像个孤高却无奈的勇士,
擎着真理的大旗,迎风而立,哪怕身后,退无可退。
开除公职,搬石头、修水库、扫厕所……
身体和心灵一次次受到非人的责难。
但他仍不肯低头,在给老友王淦昌的诀别信中,他以伽利略为榜样:“死虽死,真理仍旧要取胜的。”
不能教书了,他就把做实验的精神头儿用来扫厕所。
那时,在青岛医学院,学生们总能看到一个瘦高的老人,弯着腰一丝不苟地打扫教学楼的厕所,细致地清洗实验室、化验室的玻璃器皿,一个人在太平间旁默默地制作尸体标本。
什么脏活累活,束星北都照单全收。
他不是怂了,
而是,他发现自己曾经的好友、学生都失去了联系,聪明绝顶的他知道,那意味着什么。
为了也加入到这个队伍,他第一次低下了高昂了一辈子的头。
不是他懦弱,而是他真的想为为国奉献立功。
那时他从幼年便执着的梦想,
那是他一生的渴求,
可是,他依然没有得到那个机会。
这期间,曾人要帮他远走异国他乡,但他拒绝了。
他的回答很简单——因为母亲可以对儿子不好,但儿子却不能背叛母亲!
他的女儿,曾向王淦昌感叹,认为如果她的父亲,为人处世要有王淦昌的一半就好了。
没想到,一向温和儒雅的王淦昌,却面露怒容,对她说:
“你父亲说的,是我们想说没有说的,你父亲做的,是我们根本就做不到的。他没有任何问题,他只是跟我们不一样!”
一句话,却说的在场所有人不禁泪如雨下……
1978年,71岁的他终于被青岛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聘任,成为一名教员。
从1958年被开除公职,到1978年重新拿起教鞭,他坐了整整20年的冷板凳!
这二十年间,他的学生李政道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奖,他的好友王淦昌则成为了两弹的元勋。
而他,却一事无成,但他没有抱怨,而是争分夺秒,为祖国贡献自己的最后一丝光亮——
1979年,中国第一枚洲际导弹,需要计算弹头数据舱的接收和打捞最佳时间。
是他,凭着手里的一支笔,一摞纸,便算出了答案,数据准确无误,分毫不差!
那一刻,尽管他满头白发、步履蹒跚,我们却依然看到那曾经风华正茂的物理天才眼中迸射出了耀目光彩!
可是,这光彩太过短暂——
1983年10月30日,这个命运多舛的物理天才离开了。
去世前,他把自己的遗体捐给青岛医学院,希望能再为国家做一点事。
可是遗体竟被医学院遗忘了,直到半年后,才被人发现,此时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。
最后,安排他尸体的两位学生为了省事,直接把束星北的尸体葬在了学校的操场上的篮球场的双杠下,草草掩埋……
有人说,束星北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,但凡他懂得事事变通,但凡他了解人情世故,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。
但,不正是有这样一群坚守节操、不从众、不流俗的“迂腐”之人,以他们的铮铮铁骨,务实求真、孜孜以求,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高贵灵魂,才撑起了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,才让“中国人”大写在天地间,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吗?
今天,我们写束星北,不是为了批判时代与历史,而是为了告诉孩子们除了俊男靓女,我们历史长河中,有更值得去铭记、去尊重的人!
因为一个歌唱真理,捍卫尊严的人,就仿佛是历史时空中的蝴蝶,虽然不一定能常见,即使消逝,但不该被忘却,不是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