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4年6月,四川广元昭化古城。
谢阁兰
昭化古称“葭萌”,已经有超过两千年的连续建县史,是当时保存最完好的一座三国古城。6月的一天,一个名叫谢阁兰(Victor Segalen)的法国人,在当地向导牛三的带领下,兴致勃勃地游览这座古城。
谢阁兰1900年就来过中国,此后多年一直以海军见习译员、医生、客座教授,以及考古领队等身份,走遍了大半个中国。这期间,他不仅汉语口语能力大大提升,还积累了古文知识。这次来到昭化古城,谢阁兰想进行一次“考古活动”。
身高一米八的谢阁兰,趾高气昂地走在古城的街上,听着牛三介绍这里的历史文化。忽然间,谢阁兰打断了牛三,问道:“这附近有古墓吗?”牛三以为谢阁兰想看看古墓遗址,赶紧说,昭化城外有两座著名的三国大墓——一座是费袆墓,一座是鲍三娘墓。
谢阁兰一听有三国大墓,当即喜笑颜开,掏出10块大洋塞到牛三手中,表示第二天要去看看。牛三摸着手中沉甸甸的十块大洋,高兴得合不拢嘴,对谢阁兰不停地鞠躬。
要说这个牛三,今年42岁,清末那时候也是有钱人家。但是他染上了大烟瘾,又仗着家里有钱肆意挥霍。到了民国初年,牛三把家产败光,一百多亩好地也卖了,现在只能跑腿打杂过日子。这次也是他运气好,当了谢阁兰的向导,赚大钱了。
第二天一早,牛三就领着谢阁兰来到了费袆墓前。
昭化古城
谢阁兰围着费袆墓转了几圈,表现出极大的兴趣,牛三既然拿了钱,自然回去做了一些功课,立刻上前进行介绍。费袆是蜀国后期的一位重要大臣,官至大将军,但因为在一次酒宴上喝醉疏于防范,被一名降将刺杀了。
谢阁兰对这么简单的介绍并不满意,让牛三说得再详细一些。牛三于是接着说,这座费袆墓其实只是衣冠冢,费袆的遗体没有葬在里面。另外,费袆死后至今,这座墓至少被盗过三四次了。
谢阁兰听到这里,立刻摇了摇头,对牛三说:“再看费袆墓已经没什么意义了,那个鲍三娘的墓在哪里呢?”
鲍三娘之墓在昭化城外的曲回坝,崎岖不平的道路十分难走,牛三一边在前面领路,一边介绍鲍三娘的传说。关羽有三个儿子,关平、关兴和关索,鲍三娘就是关索的妻子。民间传说中,鲍三娘家住夔州鲍家山地界,美若天仙。
有一天,年轻的关索来到鲍家山附近,忽然发现街头乱哄哄的。于是他上前看热闹,才知道当地一个名叫廉康的山匪头目看上了鲍三娘,上门求亲了。廉康虽然武艺高强,身材高大,但是长相丑陋,又是一名山匪,鲍三娘自然看不上他。
此时,廉康见鲍三娘不愿嫁给自己,便要动手抢亲。在一旁观看的关索立刻挺身而出,杀了廉康。鲍三娘见关索少年英雄,自然心生爱慕。此后,鲍三娘就嫁给了关索。关羽见到这个儿媳妇之后,非常喜爱,亲自传授武艺,鲍三娘于是文武双全,在民间很有影响力。
谢阁兰自然听说过关羽,当即两眼放光,催促着牛三快点赶路。很快,两人就来到了鲍三娘墓,谢阁兰围着这座墓转了一圈,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。
牛三此时并不知道,谢阁兰已经决定盗墓了。
鲍三娘墓
谢阁兰发现,鲍三娘墓南北长约21米,东西长约19米,顶高约4米。此时,大土包上长满了荒草,周围也是荒草丛生。墓前有一座石碑,上面的字因为风化剥落严重,已经不太清晰,谢阁兰趴在跟前辨认了一阵子,才确定是“汉将军关索夫人鲍三娘之墓”。
从现场的情况看,这是一座大墓,应该有不少陪葬品。而且墓周围没有明显的盗洞,也许还没有盗墓贼光顾。再加上这里离昭化城比较远,有些偏僻,很少有人来往,确实很适合动手。
回到城中之后,谢阁兰又给了牛三两封大洋(即一百块大洋卷成一卷,称为一封),说要多雇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。牛三捧着沉甸甸的两封大洋,高高兴兴地回去找人了。而谢阁兰则拜访城中官员,查阅了当地县志。在《四川通志》上,他果然看到了有关鲍三娘的介绍,确认了这座墓的价值。
第二天一大早,牛三就带着雇来的十几个小伙子,来找谢阁兰了。谢阁兰这才告诉牛三,马上带着这些人去曲回坝,挖开鲍三娘的墓,搞“考古研究”。牛三一听就懵了,连连摇头,什么“考古研究”,还不就是盗墓贼!
牛三虽然吃喝嫖赌、坑蒙拐骗,但盗墓的事情从来都没想过。因为他知道,盗墓贼是最遭人痛恨的。再说了,谢阁兰是个外国人,挖了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,牛三是本地人,到时候追究起来,不仅老百姓会骂,官府恐怕也不会饶过自己吧。
牛三摇了摇头,对谢阁兰说,这么明目张胆去盗墓,一定会激起当地人的愤怒,会惹出大麻烦的。谢阁兰先是拿了一张纸给牛三看,说这是法国教育部授权的考古证书,自己是合法考古,不是盗墓。接着,谢阁兰又把手枪亮了出来,表示谁敢阻止,就打死谁。
牛三一听这话,担心谢阁兰先拿自己开刀,只能带着人来到了曲回坝。因为这是个大工程,谢阁兰让人在附近搭了几个帐篷,自己坐在里面等待,牛三则带人开始挖墓。
这么大的阵仗,曲回坝的村长立刻得到了消息,赶紧带着村民赶了过来。村民得知有人光明正大地盗墓,都举着镰刀和锄头,杀气腾腾地跑了过来。谢阁兰一看这情况,掏出手枪想把村民都吓走,结果旁边的一个村民眼疾手快,一下子就把谢阁兰手中的枪打掉了。
其他村民根本不顾谢阁兰的解释,一顿乱打,帐篷也砸了,人也全部被赶走了。
逃回城中的谢阁兰心有不甘,又想了一招。
鲍三娘墓被挖开
三天之后,曲回坝的村长得到消息,那个洋人又来了。他当即召集村民,赶往鲍三娘墓前,果然看到牛三带着一群人又准备盗墓。大家刚想动手打,牛三就从谢阁兰手中接过一张纸,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大声说:“你们睁开眼睛仔细看看,这可是昭化县长的公文,上面还有大印呢!”
曲回坝村长接过公文,见上面写着:“兹有友邦人士谢阁兰先生,至曲回坝村为鲍姓子孙启墓修陵,望该地大小官员,一律给予方便为盼!”曲回坝村长懵了,前两天还是盗墓,今天就成了修墓,谁信啊?
但是,这确实是昭化县长的公文,看来谢阁兰花了不少钱。村长正在发愣,牛三又对着旁边一个穿孝服的年轻人大喊:“鲍存孝,你过来!”鲍存孝赶紧跑过来,从怀里掏出一本族谱,递到了村长的手里。
村长翻开看了看,根据上面的记载,面前的鲍存孝确实是鲍三娘的第36代孙。鲍存孝说,这座墓年久失修,里面的墓室可能已经坍塌,现在有了洋人谢阁兰的帮助,准备挖开重修,合情合理。
曲回坝村长当然明白,公文是花钱买来的,族谱可能是伪造的,一切都是为了盗墓。但是,如果真正的鲍氏后代同意,那村民确实没有阻止的理由了。出于无奈,村长只能把鲍存孝拉到一边,告诉他这个洋人心怀不轨,修墓是假,盗墓才是真正的目的,不要中计了。
但是,鲍存孝扑通一声跪下了,哭着说:“谢阁兰怎么说也是个考古学家,怎么可能盗墓呢?再说了,你们要管这件事,那就凑点钱,帮着我把这座墓修一修吧。”村长和周围的村民一听,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那也没有办法,让他们“修”吧。
曲回坝村长回到家后,怎么想都不对劲,于是连夜出门了。
被挖开的鲍三娘墓
出门之前,他叮嘱村里的年轻人,那些盗墓贼白天挖,大家就晚上填埋好,能拖一天是一天。而村长连夜出门,直奔鲍家村去了,他要查一查这个鲍存孝到底是什么来历。鲍家村的村长回忆说,鲍存孝确实出生在这个村子,但并非鲍三娘的第36代孙。而且,这个鲍存孝10年前因为调戏妇女,屡教不改,已经被逐出了村子。
果然是个冒牌货!曲回坝的村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,鲍家村村长也是一惊,立刻找来了真正的鲍三娘后代,三人直奔曲回坝而来。一路跋涉,他们终于来到了鲍三娘墓前,但眼前的场景让人大吃一惊:鲍三娘之墓已经被挖开一个洞,青砖和棺椁碎片遍地都是,一片混乱。
曲回坝村的村民都聚拢过来,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。原来,当天晚上村长离开之后,一群年轻人就偷偷来到了鲍三娘墓前,准备把挖了一半的洞再埋上。没想到,谢阁兰不仅没走,还让昭化县长调来了十几个士兵,这些人都埋伏在周围。
一群年轻人刚刚动手挖土,就听到枪声一片,有人中弹倒地。大家只好趁着夜色离开,有三个人被打伤,但幸好没有性命之忧。不过,大家再也不敢再靠近鲍三娘墓,谢阁兰得手了。此事之后,鲍家村的人找到了牛三和鲍存孝,将他们一顿痛打。
鲍三娘墓内的车马画像砖
谢阁兰后来在《中国西部考古记》中写道:“其墓已为雨水所冲削,墓之一角陷落,吾人即于此处发掘,见一窟室,穹顶,顶以画砖筑之。破壁而下,见一大室……室内空无所有,无棺柩之迹,掘地始得一额骨。”(冯承钧翻译)
如果从谢阁兰的记录看,鲍三娘之墓可能此前已经被盗,所以没有留下什么陪葬品。但是,谢阁兰掘地三尺,还是找到了鲍三娘的一块头骨,以及车马画像砖等文物,这些曾在法国公开展览。鲍三娘的头骨,至今还没有要回来……
最后说说这个谢阁兰的结局,1919年,谢阁兰因为精神抑郁在法国一个小镇疗养。但是很快他就神秘失踪,5月23日人们在小树林里发现了他的遗体。谢阁兰手上拿着一本《哈姆雷特》,脚后跟被一根尖锐的木桩刺穿,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……